“怕什么,反正她以后又不会天天在你面前晃悠了,不正合你意?”
“快点走吧!”
宋晏辞用力地揉了揉额头,眼神中透露出疲惫和不耐烦,仿佛已经忍耐到了极限。
宋晏辞是沈青黎娘亲的养弟。
沈青黎八岁那年,娘亲战死,阿爹病逝,年幼的她被宋晏辞接回了上京抚养。
任谁都说性格沉闷无趣的宋晏辞,却独独把沈青黎宠在了手心里,便是天生的星星月亮,只要她要,他便给。
这份特殊的对待,让沈青黎一直以为宋晏辞也是欢喜自己的。
可刚才的那句话,刺的沈青黎脸上的笑意瞬间消褪,只觉得自己的耳朵一片轰鸣,不敢相信刚才听到的一切,眼里爬满了苦楚与悲痛。
她不敢再留下面对这残酷的场景,匆忙想转身离开。
可手中的烟花却不小心撞到了院门,发出“吱呀”响声。
她,还是被发现了。
宋晏辞脸色不虞地走过来看着她,沉声问:“你怎么在这?”
见人手里抱着烟花,身上又穿着件轻薄暴露的纱裙,眉头也紧蹙起来。
“沈青黎,今日是你的及笄礼,你不好好在前院待着,穿的乱七八糟的跑到这来,又打算胡闹什么?”
他言辞冷厉,将手中的披风扔给了沈青黎。
沈青黎的脸色瞬间僵硬了起来,嘴角难堪的扯不起一丝弧度,表情麻木。
突然,宋晏辞身后的院子里传来一阵脚步声。
他迅速的转身将沈青黎拉到身后,那件宽大的披风将两人牢牢地包裹起来。
“晏辞,你磨磨唧唧干什么呢?”
沈青黎听到裴玄之的声音近在咫尺,担心自己被看到,慌乱中不小心踩到了披风的下摆,朝宋晏辞的背上栽去。
他用力将人按在自己的背上,手还略带惩戒的轻拧了下她的皮肉。
密不透风的披风将沈青黎牢牢地圈在里面,她轻轻贴在他背上,滚烫的热意透过衣物徐徐不断的朝她袭来,连一张脸都熏得通红。
像是害怕她再和刚才一样乱动,宋晏辞又借着背手的动作将她的头彻底贴合在自己背上。
一股酥麻的触感从两人相贴处传遍沈青黎的四肢百骸,她下意识屏住呼吸,好像这样就能隔绝些温度。
裴玄之朝他身后看了看,没看到什么异常,疑惑的看向宋晏辞:“你刚才跟谁说话呢?”
“一个下人,”他低垂眉眼,神色淡定的朝人下逐客令,“不早了,你该走了。”
“别呀,”裴玄之满脸调笑的看向他,“说说呗,老爷子前两天给你介绍的那个小郡主怎么样?”
“长得不错,性格也可。”
“评价挺高啊,那你就多约人家姑娘喝喝茶,听听曲,早点把人给定下来,一大把年纪了别最后连个媳妇都讨不到。”
“嗯。”
沈青黎的脸上的血色随着这句“嗯”,瞬间褪去。
脑海里始终回荡着两人的对话。
居然有人在给宋晏辞议亲,他还同意了。
这个消息像是晴天霹雳一般将沈青黎钉在原地,脑子浑浑噩噩的,连裴玄之什么时候走了都不知道。
宋晏辞去掉披风转身,看到沈青黎呆滞的站在自己面前,眉头又蹙了起来。
冷声道:“以后若再有事,让下人通报一声去前院,别再私自来找我。”
“尤其是晚上。”
“…好。”沈青黎下意识抿紧唇瓣,良久才从牙缝里挤出一句。
从前若是宋晏辞不同意沈青黎做什么,她总要梗着脖子和他做对,讲足了道理,怎么今日,这么听话?
宋晏辞深深的看了她一眼,抬手上前想要将披风披在她身上。
若是从前的沈青黎,此刻怕是已经主动凑上前拱在他和衣服之间,私心觉得这样做就好像是宋晏辞将自己拥在了怀里。
可现实是,沈青黎的脚不受控制的往后退了一步,躲开了宋晏辞的动作:“我不冷。”
生硬的语气让宋晏辞的眼底浮现了一丝诧异,他轻叹了口气,柔声说道:“青黎,我这样做也是为了你好。女大防男,如今你已经及笄,我又在议亲,保持距离对我们都好。”
这话像是一只大手紧紧地攥住沈青黎的心脏,闷闷地疼痛刺的她眼眶生疼。
可她不敢相信,也不愿相信,宋晏辞真的对自己没有一点喜欢。
她微微颤抖着声音:
“宋晏辞,我心悦你,你呢?”
宋晏辞脸上瞬间扬起愠怒,沉声道:
“沈青黎,收回你那肮脏的想法,我是你小舅,这辈子都是。”
听了他的话,沈青黎垂下头沉默了良久,才退后一步恭恭敬敬朝人行了个拱手礼。
朗声道:“抱歉深夜叨扰小舅,晚辈告退。”
说完,便是头也不回的转身离开,不顾还站在原地的宋晏辞。
关上房门的那一刻,沈青黎刚才假装的镇定瞬间分崩离析。她狼狈的靠着木门滑坐在地上,任由眼泪溢出眼眶。
从情窦初开便喜欢的男人,原以为及笄之后两人便能互诉衷肠,从此做一对神仙眷侣。奈何却是自己一场空欢喜的独角戏。
过往种种宋晏辞或厌弃、或躲避、或冷漠的表情,突然变得清晰,反复出现在沈青黎的眼前,积攒已久的不堪,在这一刻尽数爆发,泪水如决了堤一般再也止不住。
情绪始终无法释怀,接下来的几天,沈青黎始终浑浑噩噩的带在厢房里,不与外界交谈,但宋晏辞和那个议亲对象的近况,却总是能透过下人的嘴传进自己耳朵里。
直到到了春招开始,她要准备填写报名帖了。
才终于舍得走出院子去花园逛逛,却在刚踏进拱门时,就被湖心亭子里的画面刺的生痛。
一个穿着翡翠烟罗绮云裙的姑娘正伸着一对瓷白的藕臂,亲密的攀在宋晏辞肩上,后者看着她,亦是眉眼含笑。
像是预感到什么,宋晏辞骤然抬起如墨玉般的眼眸,穿过湖面,牢牢地锁定在沈青黎身上。
眼里的笑意,顷刻间变成了深不见底的怒气。
他抬手推开一旁的秦时月,脚尖一点,踏着水面来到了沈青黎的面前。
“沈青黎,偷看长辈,你如今是越发没有礼义廉耻了。”
已经记不清这是第几次,宋晏辞这般说她了。从前他这般说时,沈青黎只当他是羞恼,或是吃醋,却从未想过他是真的觉得自己不知廉耻。
无力感蔓延到指尖,她苦涩的低下头:“抱歉小舅,我只是想来散心,无意偷看。”
闻言,宋晏辞的表情僵了一下,脸上闪过一丝不自然,主动开口转移话题:“报名时间到了吧?填好华清书院的名帖了吗?”
从前最将此事放在心上的人,此刻竟然问她开始报名了没。
看来,他如今心里真的满心满眼都是希望她快点离开,连一丝多余的精力都不愿分出来关心自己。
不过,马上他就要如愿了。
沈青黎轻笑了下,眼底是死灰一般的寂静,声音带着点沙哑:“填好了。”
那边,秦时月也在下人的带领下走了过来,一张脸如同春日里盛开的桃花,娇艳欲滴,站在宋晏辞身边,一动一静的搭配倒也是别样的风采。
“这位便是青黎妹妹吧,久仰,我比你年长不了几岁,便唤我时月阿姊吧。”
沈青黎刚打算开口,就被宋晏辞打断。
“时月是与我议亲的对象,万不可乱了辈序,你应当尊称她一声舅母。”
秦时月害羞的红了脸,轻轻扯了扯他的衣角:“八字还没一撇的事情,你又乱说…”
“我已经让人去准备求婚书了,不过早晚的事。”宋晏辞拉过她的手,柔声说道。
然后又收敛表情朝沈青黎看道:“青黎,别让我说第二遍,叫人。”
宋晏辞目光坚定的看着自己,势要等一个答案。
她从头到尾都没说过,自己不接受这段感情,宋晏辞安排的这出戏是演给谁看,又何必这般羞辱于她。
她克制着,任凭心被寒风吹得七零八落,缓缓吐出一口气。然后笑着抬头看向两人:“舅母您好,青黎祝您和小舅之间风月常新。”
说完,沈青黎便转身,快步的跑走离开。
明明做好了放弃这份感情的准备,可真的实践起来,才发现痛的难以割舍。就像此刻,她如行尸走肉般,孤身走在太阳底下,却只能无力地任由心痛侵袭四肢百骸。
不过无碍,山高水远时间长,总有一天,她能够彻底释怀。
听说沈青黎已经提交了报名帖,沈青黎的姑母一家便急忙定了酒楼宴席,打算好好给自己的大侄女庆祝一番。
宴席订在了望江楼,沈青黎悄悄选了宋晏辞值班巡逻的时辰,想要好好和姑母姑父聊聊天。
哪成想,他们一行人,才刚刚,迈进酒楼,宋晏辞便已经策马紧跟在了后面。
沈姑母眉眼含着笑意:“难为晏辞了,还专门找人换了班,还以为你会迟些呢。”
闻言,宋晏辞一双黑眸看向沈青黎,微微扬了扬眉梢:“青黎这么重要的日子,我这个做长辈的怎么能缺席呢。”
说着,他将手里的一个系着红绸缎的木盒扔进她的怀里:“迟到的及笄礼物。”
沈青黎打开一看,里面竟是一张刚刚办下来的地契,华清书院旁的一处别院。
宋晏辞竟是这般厌烦她吗?如今连家都不愿自己再回来?她的手控制不住的攥紧手里的纸张,却又在下一秒恢复如常。
她抬头嘴角勾着得体的笑:“多谢小舅。”
沈姑母错愕的瞪大了眼睛:“你这丫头,怎么突然就开始叫小舅了,从前不是撒泼打滚,都只要叫名字的吗?”
沈青黎拉过沈姑母的手,柔声道:“从前都是我太任性,才误了尊卑有序。”
宋晏辞脸上一闪而过迷茫的神色,下意识朝沈青黎看去,意外的没撞上那双清澈的总是莹着光的桃花眼。
心里莫名涌上一股莫大的失落感,却让人找不到缘由。
他刚想开口说些什么,望江楼的掌柜突然敲门走了进来。
“中郎将,小郡主的马车坏在了楼下,看到您的马在这,想来问问,方不方便送她一程。”
听到秦时月的名字,宋晏辞的眼角眉梢瞬间溢满了柔情,起身朝沈家夫妇二人作了个揖,便打算跟着掌柜离开。
像是突然想到什么,在他即将跨出房门时,又转身回望向沈青黎:“不可任性耍脾气,宵禁前务必回府。”
“小舅快去吧,我又不是小孩子了。”
宋晏辞闻言,脚步微顿了下,总觉得哪里奇怪,却又顾不上许多,匆匆朝楼下赶去找秦时月。
沈青黎报的其实是壑戎书院。
远在边境。
从前她想要去华清,既是因为不想离宋晏辞太远,也是因为她曾答应过他,不会离京半步。
可如今,她只想要彻底放下宋晏辞。
离开,是最好的选择。
阿娘战死沙场的那天,她就曾立誓,要做和阿娘一样的女将军,上战场,守护脚下这片热爱的土地。
过去,她因为宋晏辞的话,老老实实的收起了红缨枪,每天舞文弄墨,幻想着和他做一对文武双全的璧人。
现在看来,那时的自己真是蠢的可笑。
至于她报了壑戎书院的事,她打算等快离开的时候再跟沈姑母摊牌。
报名结果要经过层层审核筛查,才能够出来,时间大概要月旬。
沈青黎趁着这段时间收拾了下自己的房间和私库,将一些宋晏辞送给自己的旧物收拾起来,没想到收拾了那么多。
她看着眼前堆间的两座小山,认命的将东西接着收进了木箱里。等到一切弄完,她去了前院用晚膳。
果不其然,宋晏辞又不在。
她平静的端起饭碗,机械地朝着嘴里塞着饭菜。
突然,一道熟悉的身影出现在视线里。
宋晏辞一脸怒意的径直走到沈青黎面前,语气严厉:“你要出上京?沈青黎,我是不是同你说过,你又在胡闹些什么?”
出上京,是沈青黎想要提前去那片阿爹阿娘待过的土地看看,但她跟姑母只说了北上,并未多提,哪成想还是被宋晏辞给知道了。
沈青黎咽下嘴里未尽的饭,脸色如常:“只是在上京周边转转罢了,小舅何必如此着急。”
“沈青黎,你总是如此任性,这次又是因为什么?我上次的提前离席,还是其他?你如今又不是小孩子了,我难道还要整天不厌其烦的围着你转吗?我也有自己的生活。”
“为了你我已经耽搁到了25岁,如今终于有时间议亲,你能不能学着懂事点?”
一字一句沉痛的压弯了沈青黎的颈骨,她低下头,拿着筷子的手控制不住的微颤,极力压抑着内心的苦楚。
直直地落在宋晏辞眼里,他本来蓬勃的怒火噤了声,叹口气道:“罢了,过后时月请你去望江楼,你务必准时到,不要再任性耍脾气为难她。”
沈青黎眼中划过一丝自嘲,任性耍脾气,为难她?如今在宋晏辞眼里,自己就是这样的人吗?
刚才的沉痛突然就变得可笑起来,连心口的苦楚此刻都化成绵延的无力感。
沈青黎不想再和他解释,故作平静的开口:“小舅,饭菜要凉了,您不用膳吗?”
见她这幅样子,宋晏辞哪里还有心情吃饭,语气恶劣道:“我还要忙着安慰时月,你自己吃吧!”
说完,便大踏步的离开,留下沈青黎孤零零的一个人坐在庭院中间。
从前,哪怕宋晏辞当值再忙,他也会回来陪她一起用膳。
还说自己永远是他的第一选择,说那些她所缺失的爱意,他会替她全部弥补。
可自从点明心意后,他便再没做到过他说的话,甚至于是一顿饭他都没再陪自己吃过。
她看着自己停驻在半空中许久的筷子,突然扯着嘴角笑了一声。
不知道是不是姑母又找宋晏辞说了什么,三天后沈青黎背着行囊出发时,还是在门口撞见了宋晏辞。
往日总是穿着一身官服的人此刻穿着一件金线滚边墨色暗花袍,端坐在高头大马上,本该是意气风发的俊朗模样,却阴沉着一张脸,满脸不耐的看着自己。
“上车。”
沈青黎刚想要拒绝,马车的帘子被人轻轻掀起,秦时月艳丽的小脸露了出来。
“青黎,听说你要出京游玩。刚好我要去青山寺还愿,阿辞非要告假陪我,不如我们一起?”
沈青黎想到几天前宋晏辞说的话,脚步没动,轻声道:“舅母,若是我拒绝和你们一起,您是不是又要说我任性耍脾气为难您呀?”
秦时月的笑容僵在脸上,讪讪道:“青黎这是何意?”
宋晏辞坐不住了,脸色难看的翻身下马,将秦时月护在身后,用力的攥紧沈青黎的手腕。
从牙缝里挤出一句:“我是不是说过让你早点死心?不要招惹时月?”
“你费尽心机,不就是想要让我陪着你?现在又装模作样给谁看?”
说完,他猛地将她的手甩开,厉声道:“滚上车!”
手因为惯性,重重的撞击在腰间的佩剑上。腕骨被撞得生疼,可却半点比不上心里。
沈青黎麻木的坐上了马车,耳边是两人的嬉笑声,她就这样沉默着坐到了驿站。
像是害怕自己会再不知廉耻的痴缠他,一到地方,宋晏辞就让掌柜将三人的房间安排得远远的。
明明是一同来的,竟然分隔在客栈的两端。
沈青黎忍不住冷笑出声,留下一封信背着包裹就提剑离开了。
宋晏辞,如你所愿,我不会再爱你了。
沈青黎一个人只用了一个半月,就策马将壑戎书院转了个来回。
心里更加坚定了弃文从武的决心,迫不及待赶回家等着自己的入学通知。
同时,开始整理起来自己的行李。
这一去还不知什么时候会再回来,有很多的东西带不走也不想带。
沈青黎看着她整理出的关于宋晏辞的东西,沉默了会便让下人搬去了宋晏辞的私人库房,之后又将自己送给他的东西都取了回来,整理好之后捡着有用的赐给了下人。
将自己从这个生活了七年的地方的痕迹彻底抹去,并不是件容易的事。
这些全部做完后,沈青黎的心才好像突然泄了个口,整个人都轻快了起来。
那边,宋晏辞因为告了一个月的假,最近正忙得脚不沾地,每天回家累的倒头就睡,因此也没发现自己屋子里的异常。
等到行李收拾的差不多,沈青黎送了口气,打算转转。
没想到,府上却来了一个不速之客。
秦时月带了一大盒的糕点来了,一见到沈青黎,她的眼睛亮了起来。
“青黎,还好你在。上次礼佛,阿辞全程围着我转,我们都没发现你没跟上来,想必你是生气了。一听说你回京,我便急忙拿了糕点来赔罪,这还是阿辞在满庭芳排了好久的队才给我买的。”
她说着,不舍的看了眼自己手里的糕点:“此番怕是要辜负阿辞的心意了。但他若知晓这糕点是青黎吃的,想必也会开心,你便收下吧。”
满庭芳的糕点?沈青黎脸色微变,往后退了半步,冷声道:“小舅的一片心意,舅母还是留给自己吧。”
秦时月闻言,瞬间着急了,从食盒里拿出一块糕点,就要朝沈青黎嘴边递。
“青黎,这糕点很好吃的,就连阿辞都曾说过,你肯定会喜欢的。若是你实在不好意思接受,哪怕只尝一块也可以。”
“也算了了我的心结。”
秦时月的话像是一道惊雷劈在了沈青黎的身上,她再动不得分毫。
心脏又开始麻木的抽痛起来,等到她再回过神,那块糕点已经近在咫尺。
她脸色瞬间难看,抬手想要挥开面前的糕点,却没料到,先倒在地上的,竟是秦时月。
“哎呀,好痛啊。”
随着秦时月的呼痛声,同时传来的还有宋晏辞的暴怒声。
“沈青黎!”刚踏进府门,宋晏辞就看到眼前这一幕,脸色阴沉下来,一边小心翼翼地将人搀扶起来,一边瞪向沈青黎。
“从前我只当你任性,却没想到你如今竟变得这般恶毒。自己耍脾气一走了之,还要时月主动讨好你,给你道歉。可你呢?不接受就算了,还将人推到地上。这么多年,我教给你的教养都去哪了?”
沈青黎从小便吃不得糕点,一吃便会上吐下泻,浑身起红疹子。
自从,自己幼时偷吃了一块,高烧三天后,宋晏辞更是紧张地明令禁止,全府上下都不能出现糕点。
可如今,她不仅听到秦时月说宋晏辞认为自己一定会喜欢这糕点,还看到宋晏辞为了一个逼迫她吃糕点的人第一次这般厉声羞辱自己。
看到两人剑拔弩张的气氛,秦时月劝解道:“阿辞,青黎毕竟还只是个孩子,兴许是我自己没站稳,反正也没什么大碍,就算了吧。”
“她已经及笄了!还算什么孩子。从前都是我太骄纵她,才将她惯成这副心胸狭窄的模样。”
心胸狭窄?沈青黎忍不住冷笑出声,本来她以为自己的心已经麻木,可以将宋晏辞彻底放下,可此刻还是泛起了一丝酸楚。
她压下眼底的失望,垂眸看着两人:“既然如此坚定,不然我们报官。这满庭芳的糕点香味独特,舅母拿了这么久,身上早就染了香味。我是否推了您,府衙的大黄自是有所判断。”
闻言,秦时月的表情僵住了。
大黄是上京府衙养的一只狗,嗅觉极其灵敏,帮助破获过不少要案。
若是它来…秦时月强制自己镇定下来,笑道:“阿辞,不过是个意外,就不必惊扰他们了。我突然想起来,我娘让我早点回府,能麻烦你送我回去吗?”
宋晏辞目光凌厉的又看了眼沈青黎,便抬手将人打横抱起,朝门外离开了。
等到沈青黎从外面逛完归来,发现就看到自己的院子中间站着一道挺拔的身影。
“去哪了?”宋晏辞先开口打破了沉默。
沈青黎没回答,反问:“小舅这么晚来我院里做什么?”
见人不回答自己的问题,宋晏辞微微皱了皱眉,但还是接着她的话:“我是来给你提个醒,秦时月如今与我在议亲,那她便是你长辈。今天她大度,不计较你冒犯她,可不代表我就会一味地忍让。若有下次,新账老账一起算。”
“你就如此认定她?”
甚至和她的几个月胜过与自己的几年,不惜如此提防自己警告自己。
说不难过怕是连自己都骗不得,她看着眼前半隐在黑暗里的宋晏辞,突然发现,她好像快要看不清他了。
从前将自己捧在手心的人,终究不知什么时候就消散在了过去。
“她是我未过门的夫人,我自是要事事以她为中心。”
一股无名的怒火冲昏了沈青黎的头脑,她失控道:“所以呢?为了她,你连我不能吃糕点都忘了?”
宋晏辞的表情僵硬了一瞬,手下意识蜷了蜷,但转眼间又抿紧了唇。
闷声道:“你的手段那么多,谁知道哪次是真,哪次是假,这又是不是你利用时月演的苦情戏,借此离间我和时月。总之,沈青黎,安分守己一点。”
话一说完,他就迫不及待的想要抬脚离开,却在两人擦肩而过时,又想起什么。
快速说道:“还有,我说过很多次,没事不要去我的院子,像是偷偷藏在我库房的东西,以后不在再做了。”
他看到了那两个木箱,却以为是自己从前那般送给他的礼物,言语里极尽厌恶。
沈青黎动了动唇,略带着几分自嘲的笑了笑,轻声吐出一个“好”字。
觉得自己这么多年的感情就像个笑话。
月底她就要启程去壑戎书院了。
沈青黎低头沉默地看着自己手里的画稿,或眉眼温柔的,或面带笑意的,或坐或立,每一张都是宋晏辞。
曾经是她最宝贝的东西,如今却像是根根利刺碍了她的眼。
她长叹了口气,将那些画都从箱子里拿出来,让人端进来了一个火盆。
将画一张张的扔进去,半明半灭的火光映照着沈青黎半敛着看不清神色的眼眸。
像是在祭奠她随之而去的感情。
等到宋晏辞到的时候,看到的就是沈青黎一脸呆滞的坐在火光中的样子。
他眉间微闪过一丝不悦,快步上前将火盆扑灭,朝着她沉声道:“丫鬟叫你那么多次也不来,你是不是又耍小性子?”
沈青黎回过神,忍不住呛声道:“是不是在小舅眼里,如今我只会耍小性子?”
“那你大夏天的在屋里点什么火盆子?”
闻言,沈青黎最后看了眼那堆燃尽的灰烬,轻笑道:“不过处理些垃圾罢了。”说完,便站起了身,朝外走去。
宋晏辞跟着视线粗略扫了一眼,见瞧不出原貌,就没放在心上,跟着走了出去。
前院里,沈姑母和秦时月正坐在餐桌旁说笑。
看到沈青黎姗姗来迟,姑母嗔怪道:“在院子里又忙活些什么呢?我一来就看到你舅母孤零零的坐在这里,你也不来陪陪她。”
宋晏辞跟着冷哼一声:“如今真是越发任性,不主动出来待客就算了,还要我这个做长辈的亲自去请她。”
沈姑母诧异的看了宋晏辞一眼,不明白这孩子怎么突然对沈青黎说话这般严厉,从前都是他将青黎护在手心里,容不得别人说半句。
如今当着自己的面,都这般说青黎,私下里不会对她更不好吧。
思及此,沈姑母脸色难看起来,连一旁坐着的秦时月,也看不顺眼。
她拉过沈青黎的手,将人揽到自己身边,柔声道:“忙活了这么久,是不是饿了?我今天专门请了天香斋的厨子,做的都是你爱吃的菜,快吃吧。”
“谢谢姑母,还是姑母最懂青黎的心。”
两人笑眼盈盈地吃着面前的餐食,没在搭理过眼前的两人。
徒然被冷落的秦时月一脸莫名,下意识看向宋晏辞。
宋晏辞也看出了沈姑母情绪不对,私心里觉得又是沈青黎在背后搞鬼,百般挑拨自己和秦时月的关系。
纵使生气,可自己有事相求,又不敢将场面弄得更僵。
还是沈姑母受不了身边站着两个大活人,冷声开口道:“说吧,你找人请我过来做什么?”
“沈家姐姐,”宋晏辞朝沈姑母鞠了一躬,“我阿姐和姐夫走之后,您便是两边的主心骨,晏辞的婚事自然也需经您手。”
“婚事?”沈姑母,愣了下,左右看了看宋晏辞和秦时月。
“没错,晏辞请阿姐此番来,便是商讨去侯府求亲一事。”
求亲?沈青黎闻言,吃饭的速度慢了下来,低着头看不清脸上的情绪。
直到沈姑母笑着拍了拍自己的手,她才回过神来。
“这般甚好,我们家也许久不见喜事了。青黎,快看,以后就又有亲人能够照顾你了。”
亲人?沈青黎好像突然听不太懂他们说的话,直到眼前出现一抹刺眼的红色,她终于彻底反应了过来。
如果她没看错,那是两人的生辰贴和…求婚书!沈青黎感觉心跳短暂的停了片刻。
怪不得一定要让姑母来这里,怪不得下人没喊到她,他便亲自来喊。原来,竟是想要亲眼让自己看着眼前的一切。
看他们有情人终成眷属。
她猜到宋晏辞一定会娶秦时月,因为自从她的出现,自己就不再是宋晏辞的例外。她从未见过他这样对一个人好,比对自己好的多的多。
却还是没料到会这么快,甚至没料到宋晏辞会这么残忍的当着自己的面。
她轻轻勾了勾唇:
“求婚书…写的很好,小舅一定用了很多心思。”
宋晏辞轻声问道:“不祝福我吗?青黎。”
沈青黎的手下意识紧紧扣在腿上,嘴唇上下翕动了几下,压抑着难堪道:
“恭喜啊,小舅。”
气氛短暂的沉默,然后是宋晏辞微微提高的声调,带着些不明的意味:“不看着我吗?”
听出了他话语里的警告,沈青黎直勾勾的看着他,眼神无波,一脸平静道:“恭喜小舅,得偿所愿!”
宋晏辞顿了顿,露出了这么长时间以来对她的第一个笑容:“多谢青黎。”
后面他们再说些什么,沈青黎已经听不真切了,满脑子里只有宋晏辞刚刚的那个笑容。她从前以为,那般笑容会在自己告白后经常出现在面前,成为自己的专属。
哪成想,确实出现了,却是要她祝福他和别人长久。
罢了,这样也好。
只要宋晏辞这一生顺遂喜乐,她也能彻底放下心,去完成自己的夙愿了。
倒计时两天。
每年六月的月末,沈青黎和宋晏辞都会去双溪小筑坐一坐。
那是七年前沈青黎来到宋晏辞身边的第一个夏季,由于重大的变故,她一直郁郁寡欢,那天看着满池的荷叶莲花,沈青黎第一次笑了。
宋晏辞便约好每年的六月末两人都去双溪小筑赏荷观莲。
因此,哪怕沈青黎如今和宋晏辞的关系再恶劣,心也已经痛的麻木,决定离开。她还是想要和他有个有始有终的郑重的告别,哪怕只是为了他这么多年的养育之恩。
第二日,沈青黎坐在院子里等了很久,直到月上梢头,宋晏辞才匆匆回来。
她看着人疲惫的眉眼,良久才出声喊道:“小舅,”
宋晏辞前进的脚步顿在了原地,疑惑的转头看向站在阴影处的人,眉头蹙了起来:“青黎?半夜不睡觉,坐在这里干什么?”
“议亲进展怎么样?”
沈青黎只是随口一问,宋晏辞的脸色却瞬间难看起来,眼神充满了防备:“你又想做什么?”
闻言,沈青黎愣了一下,纵使已经决定要放下他,这表情还是刺的她忍不住苦笑:“小舅以为我要做什么?”
“我不管你想做什么,沈青黎,我警告你,不能再耍那些上不得台面的手段破坏我和时月。不然,别怪我不顾及情面。”
说着,他便打算接着往前走。
“小舅,明天是月末,你…还会陪我过的吧?”顾不得其他,沈青黎急忙开口问。
毕竟,那可能是他们两个最后一次能够坐在一起吃顿饭,她希望他能来。
宋晏辞略显迟疑的转头看来,似乎忘了那天是什么日子。
他轻蹙起了眉心:“明天?我还有要事处理。”可他看着眼前的人双眼直勾勾的看着自己,似乎再等一个答案。
他的心里泛起一股奇怪的波动,总感觉有什么事要脱离自己的掌控。
良久,才冷硬道:“若是我忙完有时间,便会去。”
闻言,沈青黎瞬间松了口气,万幸,他答应了,他们能有一个名正言顺的告别了。
想到这里,她眼角眉梢都扬起了笑意,轻声说:“那我就在双溪小筑静候小舅,不见不散。”
说完,她便转身朝自己的院子跑去,留下宋晏辞一个人站在原地。
这…好像,是沈青黎第一次给她留下背影,哦,不对还有上次火盆那天,宋晏辞垂在身侧的手无意识的攥紧。
倒计时一天。
沈青黎一大早就将自己的行李全部打包好,然后拿出了十三岁那年宋晏辞送给她的生辰礼物。
那是一件古纹双蝶云形千水裙,层层叠叠的裙摆随着步履间的移动,如同灵动的流水,是她最喜欢的。
此刻穿在身上,连接连几日因睡眠不足而状态不佳的脸,都映照的有几分光彩。
准备好一切,沈青黎就去了云溪小筑,等着宋晏辞的到来。
可纵使做了心理准备,宋晏辞不会提前到来,她也没料到,直到莫夜时分,人都未出现。
沈青黎彻底坐不住了,站起身想要去外面找下人去打探下消息,却看到雅间的门被人从外打开。
宋晏辞背着月光静静地站在门口。
沈青黎瞬间笑了起来,扬声道:“小舅,你来…”
话音在看到随着房门彻底打开,显露在他身后的人时,彻底消弭在唇齿之间。
来的不只是宋晏辞,还有好几个她或熟悉或陌生的人,甚至还有秦时月。
沈青黎错愕的愣在原地,不敢置信的看着宋晏辞。
最后还是秦时月开口打断了诡异的沉默:“实在抱歉啊青黎,阿辞最近一直在忙我们的亲事,今天下午刚好带着我结识他的好友,无意间大家便知道你在双溪小筑订了雅间,都央着阿辞要来。”
裴玄之跟着笑道:“就是,双溪小筑这两天座无虚席,雅间更是要提前一两个月订,你这小丫头,享受也不想着叫你玄之哥哥。”
说着轻敲了下沈青黎的头顶:“真是坏良心!”
沈青黎的脸色更加难看,如果说这群人的突然出现只是让她诧异,裴玄之的话却让她浑身的血液凉的刺骨。
裴玄之是这群人中,除了他们二人外,唯一知道这个地方对于他们的意义。
如今他却这么说,背后是何人指使可想而知。
宋晏辞知道今天这个地方只有他们两个,却又不肯相信自己不会再耍那些他所说的上不得台面的手段。
才叫了眼前这许多人,甚至还让裴玄之用话语暗地里警告自己。
沈青黎神情微微有些恍惚,随后脸上浮现了一丝自嘲,然后用礼貌疏离的口吻轻声道:“玄之哥哥哪里的话,你们能来青黎很开心,大家快坐吧。”
人都到的差不多了,也省的她去一个个告别。
众人落座,沈青黎的身边坐着裴玄之和秦时月,将她和宋晏辞远远隔开。
秦时月像是看不出她的脸色不好,亲密的拉过沈青黎的手,柔声说道:“青黎,上次那件事都是个误会,今天听说要见你,我特意托阿辞陪我挑了礼物,希望你能原谅我。”
说着不顾她的拒绝将手里的木匣强硬的塞到了沈青黎的手里。
看着众人向自己投来的好奇的目光,沈青黎被架在那,不得不当场将那盒子打开。
只见里面静静躺着一只白玉响铃簪,通体莹润的白玉一看便是上好的料子。
有不少人开始起哄说秦时月这个小舅母太疼这个外甥女。
而沈青黎却牢牢的盯着那只簪子,攥着盒子的手指用力的发白,眼眶涌起一股热意。
如果她没看错,这料子是她十四岁时,宋晏辞给的生辰礼物。之所以她能一眼认出,是因为这玉中带了一抹飘红,是天子所赐,整个上京就此一块。
她收到之后觉得太过贵重,就放在了府里的大库房里。
怪不得宋晏辞前段时间筹备聘礼去了大库房后,上京里就流传什么,宋晏辞的婚书是白玉打造。
当时她只觉得宋晏辞是真爱秦时月,并未在意,却从未想到他是拿给她的东西去做人情。
现在还用剩下的边角料做成饰品送给她这个原主人,宋晏辞明明知道,却还是纵容秦时月。
是什么意思?
羞辱她?
沈青黎忍不住冷笑,抬眼看向宋晏辞。
宋晏辞轻咳了一声,眉眼平淡:“收了长辈的礼物,就这点礼貌?”
她压下眼里的苦涩,听话的笑了笑:“多谢舅母的礼物,青黎很喜欢。”
适时的,小二将点好的菜端了上来。
众人坐在三面环水的雅间里,边赏荷边享受美食,整个场面都热闹了起来。
只有沈青黎坐在其中格格不入,始终缩在角落里一言不发。
宋晏辞看着和往日活泼好动的样子完全不同的人,心里又涌起那股难耐的感觉。
他张了张嘴,刚想要开口说些什么。
远处平静的湖面徒然驶来一艘画舫,船上有***正在翩翩起舞。
随着逐渐拉近的距离,古琴声悠扬入耳,所有人的视线都被吸引过去。
“竟是一曲《凤求凰》!”
“这是哪位准备的?”
各个雅间的人纷纷探出头来朝外看去,好奇的左顾右盼。
沈青黎却牢牢地端坐在原地,平静的抿了口茶后,悠然道:“是我。”
雅间里的人瞬间安静了下来,这个圈子里的人都听说过她对于宋晏辞的感情,听到她认了下来,下意识转头看向宋晏辞。
宋晏辞脸色瞬间难看,厉声道:“沈青黎,你又在耍什么把戏?”
沈青黎没吭声,眼睛一眨不眨的看着不远处的画舫。
三年前她刚察觉到自己的心意,便偷偷租了一艘画舫,试探宋晏辞的心意。
那时上面的***唱的也是一曲凤求凰,但她不敢承认,只借此问宋晏辞,若是自己长大也有人同她唱那首歌,他会怎么看。
她到现在还记得,那天闪烁的烛光下,宋晏辞眉眼温柔的刮了刮自己的鼻尖,柔声道:“那我便将青黎的耳朵堵上,不让那些人妄图拐走你。”
因此,她一直以为,宋晏辞同自己一样,将彼此当做最特别的存在。
可如今,这一切都向她证明,自己坚定了那么久的想法,就像是个笑话。
所以,一切是从这个画舫开始,那便该在这个画舫结束。
见沈青黎不说话,宋晏辞狠狠地将手里的酒杯掷在桌面上,整张脸绷紧,刚打算开口质问。
便听到身旁秦时月的惊呼声:“阿辞,你快看!”
宋晏辞闻言,转头看去,画舫上的音乐已经接近尾声,台上的歌女***纷纷起身行万福礼,齐声道:“恭祝宋将军和秦郡主良缘夙缔,琴瑟和鸣。”
沈青黎这才收回视线,眼含笑意,语气真诚:
“小舅,这份礼物是我精心准备的。希望你和舅母二人恩爱两不疑,长久永相依。”