半夏回来得很快。
脸上还带着丝歉意和些微的难过。
我有气无力地挥了挥手,说,做不成粟子糕,也没什么。
反正,已经那么多年没吃过了。
一个时辰后,顾知拎着个食盒笑吟吟地进了我的屋子。
他说,母亲,听说你想吃粟子糕?
十三岁的少年,身形颀长,已经有了翩翩公子的模样。
这几年,他再也不会和初始几年一样,动不动就撒泼打滚,只会笑吟吟地看我,却让我更加的害怕。
我几乎是立即起身,张嘴就想要解释。
若是以往,我会立马诚惶诚恐地道歉,再许诺一些他喜欢的物件儿哄他开心,并且承诺以后再也不沾粟子糕。
可这一刻,在张嘴之前,我想到我反正要死了,心里的那点子惶恐就变成了无所畏惧。
我浅浅地笑着,看他:“对。”
大抵是没想到我会这般反应,顾知愣了片刻,旋即眸中浮起怒意。
看,少年人还是不太会隐藏自己的心思。
他掀开食盒的盖子,露出里面的粟子糕,面上依然带笑:“母亲确定要吃吗?”
我怔愣住。
这是,故意拿着粟子糕过来打我的脸?
我还没说话,他又接着道:“母亲可要想仔细了,我娘可不喜欢吃粟子糕。”
变声期的少年,声音一点也不好听。
此刻,更是刺耳。
我笑着,看他:“可是,我又不是你娘啊。”
顾知被我激怒,将手中的食盒高高地提起,坠在了地上,然后便指着地上散落的粟子糕轻声道:“母亲还要再吃粟子糕吗?”
他将粟子糕几个字说得极重,颇有些咬牙切齿的味道。
我手紧紧攥起,心头一颤,却依然含笑看着他:“当然,大公子年纪轻轻就耳背了吗?”
顾知再也装不下去。
他上前几步,几乎推搡着我将我拖至那散落的食盒旁,阴狠地道:“宁氏,那你就趴下,将地上的粟子糕都吃完。不然,我可不原谅你哦。”
说完,顾知一脚踹在我的腿上,将我踹得跪了下去,又拽起我的长发,想要逼迫我像狗一样地去舔食地上的粟子糕。
十三岁的少年,嗓音阴狠至极:“你不是想要吃吗?那今日就吃个够……”
半夏尖叫出声:“大少爷,您不能这样对夫人……您放手啊……”
“夫人?呵,她不过一个赝品,这么多年了,都记不清自己的身份,本少爷不过是帮她回忆一下罢了。一个五品小官的女儿,还真当自己能做这侯府的女主人了?”
这样的话,这些年听得太多了,已经麻木了。
我挣扎间,听见半夏尖声道:“侯爷回来了……大少爷您住手……”
头上的力道松开来。
下一刻,随着“啪”的一声,屋内那个先夫人安氏生前亲手挑的双鱼纹瓷器落下,碎了一地。
我在半夏的搀扶下站起来。
我缓缓抬头,门口的人影有些模糊,但不用看清,看身形轮廓我便知是顾景煜。
还不待人开口,顾知就一脸委屈地看向顾景煜:“爹,宁氏打碎了娘生前最喜欢的双鱼纹瓷器,她今日还让厨房做粟子糕,厨房不愿意做,我给她买了回来,她却又摔了。她说她不是我娘,她要吃什么不关我的事……”
如玉的小公子,端上一副委屈巴巴的表情,向来能让人心软。
我张口想解释,却又将话咽了回去。
顾景煜反正不信的。
说与不说,也没什么两样。
何必浪费这个口舌呢?
顾景煜大步进来,伸手从半夏手中接过我。
我眯了眯眼,模糊中,顾景煜眉头半皱。
“顾知,不管什么原因,你都不该在你母亲房中闹。”
我心中微微动了动,有刹那的怔忡,又似是含了些不着边际的奢望。
顾知似是隐忍地看了顾景煜一眼,立即认错:“爹,是儿子不对,儿子不该好心来给母亲送粟子糕。其实,这么多年,我娘爱不爱吃,都已经没关系了。只要母亲高兴就好。还有这双鱼摆件,时间久了,也确实该换了。”
我手心发凉,几乎可以想见顾景煜的怒火。
没想到,顾景煜微顿之后却蹙眉道:“回自己院子,面壁思过一个时辰。”
“爹……”
“去。”
待室内一片寂静,我想着,我的惩罚也该来了。
会是抄书,还是罚跪,亦或是领家法?
顾景煜却轻轻地拉了我的手:“棠棠,你实在不该吃粟子糕。当然,要吃也不是不行,别让阿知知道就成了。孩子心里有执念……”
我将手从他手中抽中,浅浅笑了笑:“侯爷,不用了。我该怎么领罚?”
顾景煜神情一滞,顿了几息后才开口:“这是还闹上脾气了?罢了,想吃就吃吧。我吩咐厨房专门给你做一碟子过来……”
我蓦地侧头看他:“侯爷,我说了,不用了。我不吃了,也不想吃了。”
顾景煜皱了眉峰,拂袖而去。
罕见的,却并未让我领罚。
我想,他大概是忘了吧?