3.

不知过了多久，手术室的灯灭了，医生出来告知我们，病人暂时脱离了生命危险，但出血点比较危险，目前还不知道什么时候能醒来。

这几乎相当于从死刑改判到了无期，我一口气不敢完全呼出来，仍感到胆战心惊。

都是因为我，父亲是被我气死的，这样的想法一上来，我简直心如刀绞，脑中一阵天旋地转，我也在这巨大的痛苦中失去了知觉。

恍惚之间，我似乎看见了匆匆而来的霍棠州焦急的面孔。

等我醒来的时候，已经在我和霍棠州的卧室里，大约是他把我抱回来的。此刻天色已晚，他靠在落地窗前，正在抽烟。屋内灯光灰暗，他的脸色明明灭灭看不分明。

我不知睡了多久，更不知父亲此刻状况，只觉得心中哀恸不已，弱弱的叫了他一声：「棠州。」哪怕这一刻，我的瞬间反应也是想叫叫他的名字，好叫我知道，还有人在我身边。

4.

他听见我的声音后转头。

「醒了，头还晕不晕？」

他还像以往一样温柔，好像这一切都没有发生。

怔愣片刻，我渐渐回过神来。我想问清楚董事会上究竟发生了什么事，张尧说霍棠州在会议暂停时曾把我父亲叫了出去，回去后，我父亲脸色变得极差，随后的投票中，基于我25%的股份，他极其顺利的拿下了董事长之位，而我父亲当场脑溢血发作。

种种事实表明他一定是对我父亲说了很严重的事情，我很想质问他：你到底跟他说了什么？你到底为什么要抢我父亲的公司？你不是说要像你父亲一样，好好的辅佐他，让我们的公司变得更好吗？你到底都做了什么？

可这一瞬间我问不出口。这是与我朝夕相处的亲密爱人。

他却仿佛知道我在想什么似的，慢慢踱步到我身边坐下。他拂开我额前碎发，对我笑了笑，说：「是不是想问我为什么这么做？」

我执拗的看着他，不说话。

5.

他的表情逐渐僵硬，笑容不达眼底，英俊的眉眼变得逐渐冷厉，温柔不再：「因为我自始至终，目的就是你父亲的公司啊，不过是求仁得仁罢了，有什么难理解的吗？」

「你什么意思？」我沙哑着嗓子问，心像是坠入了无底深渊，空洞又冷。

「你想知道，我可以告诉你。」他疲惫的捏捏眉心，「装了这么久，我真的很累。」

事到如今，他确实可以不必再装了。

「你知道纪氏当年亏空的事情吗，当年他们借了银行一个亿的款项融资，结果公司亏的更厉害，账面也出现巨大漏洞，资不抵债。银行上门催收，债权人过来催债，税务上门查账。四面楚歌的当下，他想出了一个绝妙的主意，你知道是什么吗？」他冷冷的看着我，却也不是想让我说什么，又接着道，「他串通公司财务主管，伪造证据，造成了我父亲职务侵占的假象，一周内莫名其妙被公安局传唤了两次。我父亲没有那么多歪心思，更无力为自己洗脱冤屈。不久之后，他患上了重度抑郁。出车祸那会，他正在电话里跟纪方扬激烈争执，一时不查，这才出了车祸。」

「而纪方扬呢，他顺水推舟，把脏水全都泼到我父亲身上。熬过了那一阵后，他赶上了房地产热潮，一跃崛起，成为了本市房地产新贵。」

说到这里，他脸上的表情变得狰狞，一字一句道：「可他的成功，是踩着我父亲的尸骨上去的。」

「所以我收敛锋芒，所以我娶他的女儿。他怎么上去的，我要他怎么下来。」

「知道为什么我的股份这么高吗，因为占纪氏10%股份的风新科技，也是我的。大学毕业那年我和几个同学一手创立了它，但隐去了自己的身份，为的就是现在这一刻。」

这么多年来，他从未对我露出过如此冷漠的表情，好像我不过是个陌生人，不，比陌生人还要差劲，他像看仇人一样看着我。

大约在他的眼里，我确实是他的仇人。

6.

我轻轻感叹，觉得自己真是太可笑了：「所以你娶我，只是为了报复我父亲，是吗？」

他看着我的的目光幽深，无数情绪复杂交错，我实在难以读懂。

「是。」他说。

当他说完的时候，我就知道，我们完了。

竹马、夫妻、或是其他，都结束了，更准确的说，在他那里，这些大概都没有真正的开始过。我沦为了他报复的工具，这个角色扮演的游戏里，只有我一个小丑。

他只是在利用我，对抗我的父亲，对抗我的家庭，对抗他悲惨的命运。

眼泪无声无息的滑落，我自己已经没有任何感觉。甚至整个身体都不像还活着了。

我问他：「我父亲怎么样了？」

他轻哼了声，讥讽道：「放心，死不了，有的是人照顾他。先管好你自己，你知道自己贫血吗？」

他还有心思关心我贫不贫血，呵。

「你打算怎么处理我？」

谈及这个问题，他不像刚才那么锋利了，也沉默了很久：「如果你想，可以继续做你的霍太太。」

做我的霍太太，在我的家庭分崩离析，我的父亲生命垂危，我的爱情变成一个彻头彻尾的谎言之后，我还能安心的做我的霍太太......

我说：「我想自己呆会。」

他点头：「我这几天会住在公司处理事务，你安心在家休养，张嫂会照顾你，宋医生最近每天都会过来，你乖乖配合他。」

说完，他在我额头上落下一吻，我没有挣扎。这也许就是我们最后的温情了。

他离开后，我躺在床上，看着床上另一半的枕头。这个枕头是结婚之前，我们一起去商场定做的，上面绣了一片竹林，一只憨憨的小熊猫正翘着脚在啃竹子，这幅图，是我们第一次见面时，他送我的熊猫挂件上的图案。

他觉得这个绿油油的，当喜枕很奇怪，我却很喜欢，因为那是我们的开始。

现在也是时候结束了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