书名:《苏东坡:食得人间烟火》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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他因才华死里逃生。

我相信御史台的酷吏们在审讯苏东坡的时候,还是要掂量掂量。他是名满天下的大才子,如果在这里因为“躲猫猫”有个三长两短,不仅皇上那里不好交代,御史台也会被天下人的口水淹没。假如苏东坡是一个普通的官吏,一定是竖着进去,横着出来。

因为人格与才华,苏东坡与一生的政敌王安石相爱相杀。在他一生的至暗时刻,王安石上书道:“安有圣世而杀才士乎?”哪里有在太平盛世杀才子的道理?此时,宋神宗正犹豫不决,杀还是不杀?可以说,王安石的这句话保住了苏东坡的命。

值得一提的是,王安石的弟弟王安礼也为苏东坡求情。“苏轼下御史狱,势危甚,无敢教者。安礼从容言:‘自古大度之主,不以言语罪人。轼以才自奋,谓爵位可立取,顾录录如此,其心不能无触望。今一旦致于理,恐后世谓陛下不能容才。’”

苏轼被下御史台,危在旦夕,没有人敢去救他。王安礼大义直言:自古以来大度的君王,不以臣下说错话而怪罪于他。苏轼才华横溢,到现在碌碌无为,说几句牢骚话,写几句泄愤诗,也是情有可原的。皇上您今天杀了他,我担心后世说您度量狭小,不能容才。

与王安石、王安礼兄弟相比,再看看那些一心想置苏东坡死地的小人,不禁感叹:不怕神一样的敌人,就怕猪一样的小人。神一样的敌人讲原则,猪一样的小人不讲武德。

还有一个女人不得不提。每到苏东坡命运的关键时刻,她都能站出来拉他一把。她就是被称为“女中尧舜”的高太后。高太后有一个很萌的名字,高滔滔。

滔滔一直是苏东坡的“迷妹”。他们之间相差只有几岁,而且意趣相投。只要滔滔一掌权,苏东坡就青云直上。可以说,他一生的宦海沉浮与滔滔有直接关系。

苏东坡与高太后之间还有一幕感人至深的场景。51岁的苏东坡被高太后召见问话。

问:“苏子瞻,你以前是什么官职?”

答:“回太后,前年微臣还只是常州团练副使。”

问:“如今呢?”

答:“供职翰林院。”

问:“你知道你为什么升得这么快吗?”

答:“承蒙太后、陛下抬爱。”

高太后说:“错,大错特错。”

苏东坡有些慌神,说:“恕臣愚钝。请太后明示。”

高太后叹了口气说:“哎,这是先帝的意思。先帝在世时,每次读到你的文章,都感叹你是旷世奇才。遗憾的是没能重用你。”

苏东坡难以抑制自己的情绪,痛哭起来。高太后与宋哲宗也泪如涌泉。

为臣难,不能展示自己的才华。为君难,不能重用自己器重的臣子。

他因才华光耀千古。

这里只说那首脍炙人口的《水调歌头》。这首词是送给苏辙的。苏辙简直是历史上最好的弟弟。有网友调侃苏辙是“兄控”,摊上这么一个哥哥,都把心操稀碎了。哥哥入狱,他去营救。哥哥没钱,他去接济。哥哥生病,他去照顾。哥哥寂寞,他写诗解闷。

在狱中,苏东坡感觉自己大限将至,在绝命诗《狱中寄子由》中写道:“与君世世为兄弟,更结人间未了因。”我与你世世代代都为兄弟,续写今生未能了结的兄弟情缘。

在我们仰望苏东坡的时候,不要忘了感谢一直守护在哥哥身边的苏辙。因为“但愿人长久,千里共婵娟。”的千古佳句当年只属于苏辙,而现在每逢中秋佳节,我们也能蹭一蹭那道冷清而又温暖的月光。

当我纵观苏东坡一生的起伏,仿佛他不是一个一千多年前的历史人物,更像一位给我分享人生经验的长者。每次他到达人生低谷,都有震撼心灵的人生感悟。

“乌台诗案”之后,苏东坡知道自己手欠,写了不少得罪人的诗文。他年轻时在太守陈希亮手下做事,陈希亮总爱对他指手画脚,于是用一篇《凌虚台记》怒怼。数年之后,陈希亮去世,他又写了一篇《陈公弼传》给老上级道歉。“方是时,年少气盛,愚不更事,屡与公争议,至形于颜色,已而悔之。”我年少气盛时,不懂事,总顶撞您,还给您甩脸子看,现在我后悔不已。

我刚进入职场的时候,与同事一言不合就辞职。被上级说几句,就认为他是在嫉妒我的才华。看到领导在台上讲话,总觉得是一头笨猪在胡说八道。这样的人也能当领导?三十岁读了苏东坡的传记,想想曾经的自己,和当年苏东坡有同样的感悟:已而悔之。

他在写给李端叔的一封信中提到:“轼少年时,读书作文,专为应举而已。既及进士第,贪得不已,又举制策,其实何所有。而其科号为直言极谏,故每纷然诵说古今,考论是非,以应其名耳。”

我苏轼年少时写文章,只不过为了应付考试罢了。中了进士后,还继续参加制策的考试,现在想想有什么意义呢?那次考试号称为“直言极谏”,夸夸其谈,谈古论今,只不过是求得直言极谏的名称罢了。

苏东坡在否定年轻时的自己,那时候年少轻狂,浮于表面,所做的一切只是为了让世人觉得我苏东坡特别牛。

我记得自己十余年前,喜欢读一些公知的言论,写一些针砭时弊的杂文,控诉社会不公,以求得他人对我另眼相看。其实那只是自己年少时的无知罢了。我从前写的那些杂文,只是自己作为一个弱者的满腹牢骚而已。直到被生活毒打后,才会猛然清醒过来:社会的发展是不以个人的意志为转移的。

“得罪以来,深自闭塞,扁舟草履,放浪山水间,与樵渔杂处,往往为醉人所推骂。辄自喜渐不为人识,平生亲友,无一字见及,有书与之亦不答,自幸庶几免矣。”

自我死里逃生后,我就把自己封闭起来,趿拉着草鞋,驾着小船,放浪形骸于山水之间,与乡下的樵夫渔民在一起,经常被路上的醉汉推搡辱骂。每到这个时候,我也不觉得委屈,我很高兴自己渐渐不被人认识了。曾经的亲友,没有只言片语寄给我,我给他们写信,他们也不理我,估计是怕我连累吧。

与那些酷吏相比,推搡我的醉汉又算得了什么呢?人走茶凉就是世间常态。或许不被别人关注,就是一种幸运吧。正所谓:“世间一场大梦,人生几度秋凉。”

他不再以大才子自居,开始关注现实生活中的点点滴滴。他脱下文人的长衫,穿上百姓的粗布,取了一个接地气的名号——东坡居士。用劳作化解心中的怨气。人之所以有怨气,就是因为不愿意和过去的苦难和解。这个时候该怎么办呢?学学苏东坡吧。放下身段,身体力行,开始做自己应该做的事情。

他不再恃才傲物,不合时宜。而是以一种更宏大的视角俯瞰世间万物。

在黄州,一个清风徐来的秋夜,他与友人乘一叶小舟,游于赤壁之下,写下了《赤壁赋》。在一个淅淅沥沥的寒雨天,一挥而就,写下了《寒食帖》。才子就是才子,下地种田不影响他施展才华。如同此刻的我,白天在拥挤的格子间里写PPT,晚上独自一人光着膀子写苏东坡。虽无他那样的大才,但再平凡的人生,也可以保留心中最后的一点点执念。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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