书名:《仲夏之梦》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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同桌因为急性肠胃炎,请了一周的病假,我成了班里唯二没有同桌的人。

另一个是童烬。

童烬没有同桌,他的另一个桌子被塞满了各科试卷和习题卷,偶尔能看见几张打了分的,分数尤为触目惊心。

童烬不爱听课,更不爱写作业,各科课代表十分无可奈何,老师又催得紧,童烬他们也不敢招惹,于是课代表们想了个两全其美的办法——将作业信息写在便利贴上,统一贴在童烬旁边的桌子上。

反正他也没同桌,一举两得。

高二六班有两个奇观,一观是从早睡到晚的校霸童烬,二观是校霸旁边贴满五颜六色形状不一的便利贴的桌子,以及桌肚里已经塞不下快呕出来的白花花的试卷。

盛夏天气燥热,学校电路老旧,偶尔跳闸。

这天晚自习,本来还敞亮的教室毫无预兆暗了下来。

跳闸了。

我瞬间呼吸一滞。心脏狂跳不止,双手止不住地颤抖起来,几乎握不住笔。

七岁那年我被人贩子拐卖,对方将我关进了一个十分狭窄黑暗的箱子里。

我的幽闭恐惧症就是在那个时候患上的。

耳中的轰鸣声越来越大,教室的哄闹声越来越小。

我有种溺水的错觉。偏偏同桌又请假了,我连找个依靠都没有,只好闭起眼睛在心里默数,一边放缓呼吸。

忽然,角落里传来一阵亮光,稍稍驱散了些浓重的黑暗。

我如释重负,后知后觉背后已经被汗水浸湿了。

教室里所有人纷纷回头,童烬撑着一只手,手上拿着手机,手电筒正亮着。

没人说话,童烬也没说话,沉默着接受了所有人的目光。

他一手支着手机,另一只手撑着下巴,似乎刚睡醒,眼睛半垂,浑身都透着股懒劲儿,那张棱角分明的脸在昏暗的灯下半明半灭,看不出情绪。

本来因为停电而躁动的教室莫名安静了下来。

我与手机电筒微弱的光遥遥相望,产生一种这光是为了我而点燃的错觉。

不,不是错觉,那光就是朝着我的方向。

不偏不倚,正正好好。

我心里忽然泛起了一股说不出的异样感觉。

好在跳闸的情况没有持续多久,一切又都恢复了原样。

教室灯重新亮起的瞬间,我如释重负,忍不住深深吸了口气。

第一次觉得活着真好。

可有人就没那么幸运了。

童烬的手机被巡查的年纪主任没收了。年级主任出现的时机也是不偏不倚,正正好好在灯光亮起时,看见了大摇大摆拿着手机举高高的童烬。

年级主任眉毛一横,嘴巴一撅就开启了炮轰模式:「这位同学你怎么这么不遵守学校的纪律!都说了学校不允许私自带手机,你这样无视组织无视纪律,将来出了社会自然有你好果子吃……」

他说到一半,发现对方是童烬后,卡了一下壳。

「……你你你,手机没收!」

童烬根本连嘴巴都懒得张,一句辩解的话没都说,把手机扔进年级主任怀里后,就这么众目睽睽之下重新趴下睡了。

六班睡神名不虚传。

「……」

年纪主任气得牙痒,又无从发泄,只能炮口一转,冲着六班一众无辜的吃瓜群众挑了一番有的没的刺——

「停电就停电,全校就你们班最吵!叽叽喳喳像什么话!班主任不在就这么没组织没纪律!」

「上个月月考,你们班平均分整个年级倒数第八,还在这嘻嘻哈哈!」

整个高二年级就十个班,倒数第八,不就是正数第三。

六班同学闻此黑白不分的恶言,集体腹诽道:难为年级主任一大把年纪了还这么不要脸。

「班长呢,班长在哪里,跟我去趟办公室!」

六班班长十分无语地偷偷朝天翻了个白眼,跟着年级主任去了办公室。

……

最后一节晚自习下课铃响起,我下意识往后扫了一眼,果然看见还趴在桌上睡觉的童烬。

我收拾书包的动作一顿,想起了停电时那束小小却明亮的光。

总觉得该说声谢谢。

哪怕不是因为我。

于是临走时,我准备往童烬旁边那张桌贴满便利贴的桌子上也贴上一张,上面是我认认真真写下的感谢。

为了不吵醒他,我自认为已经将动作放得很轻,可还没等我贴呢,童烬就醒了。

四目相对,气氛有些尴尬。

童烬的眼神清明,目光灼灼,不像刚睡醒的样子。

他静静看了我一会,直到看得我几乎面红耳赤,这才大发慈悲,将视线转移到我手中不尴不尬拿着的便利贴。

「做什么?」

我的第一反应居然是他的睫毛好长,我想我一定是疯了。

见我不回答,童烬的眉毛高高挑起,饶有兴致地看着我。

我下意识将手中拿着的便利贴往身后藏了藏,尴尬道:「那个什么你手机被没收了……」

……老天,我到底在说什么。

童烬笑了一下,笑得很狭促:「『那个什么』是指我吗?没记错的话,我好像有名字来着。」

他说完做了个困惑的表情。

我以前怎么没发现这人有点坏。

哦不对,这好像是开学以来我们第一次说话。

我们根本不熟,没发现实在是太正常了。

现在发现也不晚,我果断将感谢的便利贴随手一揉,一个精准的高空抛物就给扔进旁边的垃圾桶里,转身就走:「童同学,我是想提醒你该起床了,已经下晚自习了,不用谢。」

「等等……」

手腕突然被人抓住,对方手心的温度烫得我一个机灵。

「你鞋带松了。」

童烬下一秒就已经收回了手,他似乎也意识自己的行为有些冒犯,挠了挠头,看起来难得有些局促:「抱歉……那个什么我就是想提醒你鞋带松了……」

我这人有个毛病,害怕尴尬的气氛,遇到气氛尴尬,就一定得做点什么调解掉空气中的尴尬分子。

于是我红着个脸,大着胆子装模作样地一把抓起他的手腕,十分贱嗖嗖地道:「『那个什么』是指我吗,我怎么记得我有名字来着。」

童烬:「……」

他笑了起来。一开始还是声音很低地垂着头笑,后来直接不装了,索性趴在桌上,笑得压抑又放肆。

我:「……」

我闹了个大红脸,赶忙蹲下身子,风风火火重新系好鞋带准备跑路,结果没防备一抬头,撞进了一双眼睛里。

童烬枕着一只手,趴在桌上,正歪头静静地看着我。

那眼神没有了一开始的平静。很温柔,也很缱绻。

仿佛他一直都是这么看着我,看了很多年。

我被他这莫名深情的眼神惊了一下,心跳也跟着漏拍了。

好在他也意识到了什么,眼睛轻轻一闭,转过头,将自己重新埋进了臂弯里。

不一会,声音从臂弯里传了出来,有些闷闷的:「你先走吧,我再睡一会。」

直到后来回想起,才发现原来一切都有迹可循。

奈何此时的我就是个二愣子,只觉得对方有些莫名其妙的,仗着张祸国殃民的帅脸,没事净胡乱撩人。

我独自走在回家的路上,夜风将脸上的燥热吹凉了不少。

经过槐树胡同的时候,我忍不住停了下来,看了眼黑洞洞的巷子口。

梦里,童烬就是在槐树胡同与一群混混打架死的。

那天童烬和对方都带了人,本来约好赤手空拳不携兵带刃,哪知道他们低估了童烬的战斗力,眼看着就要败,有人直接从兜里掏出了一把小刀,往童烬的小腹捅了过去……

预知梦不像一般的梦,它是清晰的,清晰得就好像在看一部高清电影。

所以我记得,梦里中了暗算后的童烬,表情是平静的。

他似乎总是这么平静。

平静到从没想要活下来过。

他没有挣扎,低头看了眼腹部缓缓绽放的伤口,血水被冲刷,汇成了一条浅浅的红色河流。

而雨还在下,并且越来越大,雷声轰鸣。

梦中,我的视线似乎也被大雨模糊,我看不清他,却直觉他在看着我。

他一直在看着我。

……

醒来后我的耳边恍惚有雷声环绕,伸手一摸脸,原来已经泪流满面。

……

想到童烬会死,我心口没来由地一堵。

我对童烬的了解大多来源于传闻。

传闻他是校霸,经常打架,抽烟喝酒不学好。

传闻他上课不听课爱睡觉。

哦,这倒不是传闻,这是事实。

总之,自从晚自习那天与他有过极短暂的接触后,我发现他似乎并没有传闻中那么凶神恶煞。

那天之后我又仔细观察了他许久。

发现除去乱七八糟真真假假的邪恶传闻,童烬不过就是个上课爱睡觉的后进生,还是个长得很好的后进生。

他从不迟到,早退也是下了课之后就默默消失了,没有在课上当着老师的面大摇大摆地离开。

没有像电视上那样欺负霸凌同班同学,没有制造混乱。

他总是安安静静地来,安安静静地睡,安安静静地走。

校服也规规矩矩地穿在身上。

童烬的校服干干净净,洗得发白,偶尔从他身边经过时,还能隐约闻到他身上很淡的属于洗衣粉的清香。

这校霸当的也特么太清新脱俗了点。

我突然觉得传闻是不是对他苛刻了些,直到我亲眼看见他在槐树胡同,以一挑十的壮观场面。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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