6.
回府的马车自然不似从前将军府那样的华丽。
窄窄的车厢,将少年憋屈得耳垂通红。
再次相遇,我盯着他那不自然的羞红,只觉有些可爱。
没想到当年武功盖世的盛府第一高手最初竟是这个模样,
无数回忆像潮水般袭来,想到多年前杏花树下莞尔一笑的初见,想起他满身是血地站在面前,
我忍不住抬手擦了擦他嘴角的血迹。
从此,雅苑内在外人眼里便多了位换作“阿蒙”的侍卫。
雅苑内筵请老师读书、习武,院内所有人都要参学,青梅甚至还要跟着我准备师傅的月试。
讲堂中便也添了他的位置。
从诗词歌赋到骑马行射,雅苑内甚至还开了门平常书院都不会教授的课——北燕语。
纵然这些于我而说不过温习而已,我却也在午后昏睡沉沉的课堂中不经意地发现,
阿蒙学这些超乎常人地熟练,尤其是一口突飞猛进的北燕话和百发百中的骑射。
他很快便成为我的左膀右臂。
甚至,和青梅一样,寝室也在我主卧旁边的厢房内。
只是青梅的那间有不带锁的侧门方便随时进出。他的那间被上了锁。
但我常常奇怪,好像也是自阿蒙来了之后,
从前夜里我总因蹬被子而受寒。现在竟也一夜睡得老实了,再没踢过被子。
7.
日子过得飞快,身边的少年给我带来了父亲与百余轻骑消失在北漠草原的消息。
这一天终于要到了,我没有说话。
抬眼,却看到他俊朗的脸上竟泛起些许血红。
那微微泛红的眼角,一如满城飘飞的杏花。
那日,小楼一夜听春雨。雨声仿佛夹杂着女人们撕心裂肺的哭声,在耳边回响,
大厦将倾,蚁穴丸安。
多年前的夜晚于我是如此漫长,今夜依然。
我放下手中沾染了蜡泪的书卷,在这冰冷的夜晚,忆起许多年前,一位故人做的泥罐茶。
一个土火炉子,一只蛐蛐罐,一笼火,一撮茶,一个茶罐,便是所有欢喜的全部家当。
那年的初春当真冷寂极了。
酸涩的茶,咂不尽那一世的苦,却被他的炙热暖溶了、冲淡了。
这一世大抵是不会再出现那样傻的我,我苦涩地笑了。
却情不自禁想念那茶的滋味。
戴上幂篱,走进苑外朦胧的晨雾中,那年我的稚语还在耳边回响,
“我阿娘说过,杏花开后的第一场雨泡茶是最甜的。”