三
比起谢桓渊,谢檀濯这个肃州侯家嫡出的大公子却没有什么存在感。
我翻人家黄花小少年墙的事当然没能瞒过父皇,他对我一向是雷声大雨点小,舍不得罚我,却把春喜小姑娘关了禁闭,吩咐宫人们不许再同我胡闹。失去了春喜这个得力干将,我好几回溜出去的计划都打了水漂,整个人顿时闷闷不乐,嘴巴撇得老高。
太子哥哥宠我,召谢家公子陪他游玩,把我也捎上了。
谢桓渊今日没有带他那把银枪,穿了一身也还算比较庄重的浅绯色圆领长袍,举止也收敛了许多,却还是有些狂放不羁的野性。
他朝我行礼的时候我故意高昂着头做出一副傲然的样子,好让他反思反思那日竟敢不屑我的一番话。
谁知早上出门特地妆点了一番,头上都是沉甸甸的珠翠,仰太久了脖子疼,等收回视线的时候疼得我“哎哟”一声。我慌忙伸手扶住比平时重了两斤的头,清晰地看见了谢桓渊撇嘴笑我。
又被他看到我丢脸的样子,我面色涨的通红,一把推开扶着我的太子哥哥,跑回去更衣梳妆。
等我再回来的时候,已经不知道他们游园子游到哪里去了,我顺着宫人们说的方向一路找过去,却只看见了御湖边似是在凝视湖中鲤鱼的谢檀濯。
我这才反应过来原来今日谢檀濯也来了。可他此刻孤身一人,轮椅停在湖畔杨柳垂绦的碎影中,怔怔然望着湖面。
“你怎么一个人在这里?”我一身轻快地跑到他身边,又突然觉得自己语气太重了,又道,“我是说,你一个人在这里很危险。”
我不确定谢檀濯是不是皱了皱眉,但只是一瞬间,他笑着回我:“谢公主关怀。我身体不太好,太子殿下体恤,让我在这里歇一会儿。”
“公主若是寻太子他们,应是在御湖对面吧。”
我本来是想去找谢桓渊的,但经由谢檀濯的口一说,又想起谢桓渊那厮每每嘲笑我的嘴脸,一时赌气跺了跺脚,闷声道:“谁说我要去寻他们,我就是来找你的!”
谢檀濯侧过头来看我,没有什么表情,我觉得他好像有些不高兴。
“檀濯双腿不便,恐怕不能陪殿下尽情游玩。”
他这是在拒绝我。
“这些园子我早就看腻了,那用得着你陪,还是我带你逛一逛吧。”
我向来是个实干派,立刻伸手推动他的轮椅,也不管身后乌泱泱一群人,兴致勃勃给谢檀濯当起解说来。
最后我们到了那片开满蔷薇的园中,我折了一枝准备递给他,一边说起从母妃那里听来的故事。
“这个园子是父皇送给我母妃的,因为母妃喜欢蔷薇花,这里的很多花都是父皇栽培的。”
我突然后知后觉地想起来,父皇和母妃的绝美爱情故事整个黎国简直家喻户晓,是以黎国少年少女视蔷薇为定情之花,这些年黎都已然流行起折花赠予心上人的风气。
眼看谢檀濯都要伸手接住了,我硬是转了个弯,把花收了回来。谢檀濯有些疑惑,我胡乱找了个借口:“这花不适合你,改日送你别的吧。”
谢檀濯的声音清凌凌的:“公主觉得,什么花会适合我呢?”
没想到他会追问,但转移话题成功,我也细细思索起来。
谢檀濯这个人啊。
我望着他竟出了神——他安静地坐在斑驳的树影里,星点日光透过树隙落在他的身上,将他照得仿若透明。他身处于这片花团锦簇里,却好像沾染不上这些色彩明丽。
“梅花。”心底的答案呼之欲出,我不假思索道,“你像梅花。”
这是我对谢檀濯的最初的印象:他苍白清俊像是白雪覆压的梅枝,纵使苦寒,但我想他总有一天会开出最漂亮的花来。
我推着他一路走到蔷薇的尽头,不远处正是太子哥哥和谢桓渊。不知怎的,我却没有第一时间跑过去同谢桓渊说话。谢檀濯大约以为我是没瞧见他们,便唤了我一声。
“谢檀濯。”我也唤他,甚至伸手按在他的肩上,用了一两分力气来彰显我此刻的认真,“你会好起来的。”
到底那时谢檀濯还只是个未及束发的少年,虽然秉性沉静,可他看向自己胞弟的时候,眼神里有克制不住的羡慕。
既是寒梅,经霜受雪,便当花开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