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国都沦陷后的第三月,拥护皇室的齐王率领援军赶到,又在镇远侯的助力之下,一举歼灭了叛军。
傅言本就居于储君之位,又在平叛中立下赫赫战功,被拥立为新君,姜氏为后,我为昭仪。远在南越之地的老皇帝众叛亲离,成了并无实权的太上皇。
一朝一夕间坐拥天下,是傅言苦心筹谋了二十多年的梦。
登位之后,他开始肃清政敌,先是让那些忠于太上皇的旧臣告老还乡,又将功高震主的齐王遣往封地。
让我没想到的是,下一个被清理的势力,竟是满门忠烈的镇远侯。
“傅言,我大哥二哥俱在韩贼手下惨死,你却说他们叛国通敌?”皇后被反剪双手跪倒在地,通红的双眼里满是愤恨。
傅言居高临下,对她冷眼而视:“毋须多言,你父亲现已伏诛,只要搜出了你与反贼韩成的往来密信,这罪名便可坐实了!”
“我?我与韩成往来?”她怒极,竟肆无忌惮地大笑起来,“傅言,你现在不需要我父兄了,所以你要报复我,因为我让你做了十几年的活王八!你,你这个……”
她还想再说,一个被绑住手脚的男人却出现在她眼前。那人脸上血肉模糊,皮肤裸露之处俱是伤痕,但我依然认出那是她的情人。
“玉娘啊玉娘,若你仍不交出密信,我便将此人立即杖毙,如何?”傅言嘴角勾起玩味的笑,让我感到陌生而胆寒。
“欲加之罪,何患无辞?”皇后跪着,身子却挺得笔直,“你杀了他吧,然后把我废了,砍了,剐了,怎样都行。我姜氏一族并未叛国,我至死也不会认罪。”
我躲在傅言的身后,眼见着那男人在廷杖之下渐渐没了生息,鲜血在他破烂不堪的衣衫上晕开,然后滴落在地,顺着地势向皇后的方向流去,染脏了她的衣裙。
“你既不认罪,便到城外离宫去好好反省吧。”傅言吩咐侍卫将她架走,“我怎舍得杀你剐你?不过是要你和我一样,在永恒的寂寞之中,饱尝绝望与煎熬。”
皇后虽废,我仍为昭仪,后宫里也再没进来什么新人。
我把傅健傅康当成自己的孩子养育,那是两个很聪明的小孩,眉眼很像他们的母亲。
离开皇城独居的那年冬天,姜玉蝉染了风寒,命不久矣。我乘快马到宫外去看她时,那屋里冷寂得可怕,简直没有人的气息。
“那些下人都是干什么吃的,怎么连个柴火也不烧?”我往灶台里添柴点火,屋子里才渐渐地暖和起来。
“不必费心。”她咳嗽了几声,枯瘦的手指抓住我的衣角。
我坐在她的床边,将她冰冷的双手放在心口捂热。她凹陷的脸颊发黄发青,细纹像藤蔓似的攀上眼角,几缕白发落在枕上,看得我眼泪止不住地掉。
我恍然想起第一次见她,面若银盘,眼如水杏,仿若仙子般光彩照人。如今想来,竟已经是那么久远的过去了。
“别哭了,”她抽出手拭去我的眼泪,“小宝。”
“小宝?我……”
“我知道你是小狐狸。”她目光低垂下去,像在回忆往事。
在成为莲心之前,我是姜玉蝉的小宝。她那时总爱抱着我,一边轻轻地摇,一边小宝小宝的叫,好像哄孩子一样。
而此刻,她依旧柔柔地拍着我的胳膊,只是眼中满是疲态。
“小宝,我昨夜梦见傅言了,梦见我们成婚的时候,他头戴珠冠,脚踏长靴,英姿勃发……人人都说我们是天造地设的一对。”
“小宝,伴君如伴虎。你留在他身边,往后要多加小心。”
“小宝,你还记得如意糕的滋味吗?那是我嫂嫂做的……我想她。”
窗外不知何时下起了雪,冷风从窗子里灌进来,我连忙把棉被往姜玉蝉的身上拉了拉,却发现她的身子已经僵了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