五
颜如照看上去冷清清的,活像是个超脱凡尘的仙子。而我就像话本子里的角儿一样,语气不怎么好地发问:“喂,你喜欢谢桓渊?”
对于我这个杀出来的拦路虎,谢桓渊蹙眉唤了我声“殿下”,颜如照没有任何多余的情绪,却细细打量了我一番,最后才慢悠悠道:“第一,我不叫喂。第二,我喜不喜欢谢桓渊是我的事,如果你喜欢他,你应该直接找他。”
说完,她绕两步直接进屋去了,谢桓渊跟在一边,她的脚步不紧不慢,也没有多看谢桓渊一眼。
怎么感觉……有点飒啊。
好一会儿我才愣愣地跟一旁的谢檀濯说道:“她好像说的有点道理啊。”
那一瞬间我脑子里想的竟然是:怪不得谢桓渊喜欢她。
我虽然娇纵,但自认为不是个胡搅蛮缠的人,仗势欺人是行不通的,我决定挖掘一下自己潜在的优势,好让谢桓渊对我改观。知己知彼百战百胜,首先还是要了解颜如照这个人。
连谢檀濯说起她的时候都透露着欣赏:“颜小姐虽有些孤傲,但秉性纯善,胆大心细,冰雪聪明。”
敌人属实太强大。
那我呢?
谢檀濯思忖了好一会儿,朝我笑道:“殿下率真可爱。”
……
这不就是在说我一天到晚傻乐又天真?
我面无表情地摊开桌案上的课本,放下狠话:“从今日起,我要做个有内涵的女子。”
被翻开的书页上写着:爱人者人恒爱之。我小声念了一遍,登时头痛起来,又问谢檀濯:“这什么意思,我喜欢的人别人也一样喜欢,圣人这么不要脸?”
这也许是谢檀濯这辈子第一次大笑出声。
真正人见人爱的还得是谢桓渊。
国子监里奔放的小姑娘多的是,脑子不好的也不少。这天我又在谢桓渊面前碰了壁,转头就在弯弯绕绕的假山边上遇见了颜如照——被几个什么国公家伯爵府的小娘子堵了。
这群大小姐们攻击别人总是那一套:家世门第。
也许这真是颜如照的雷区,她竟也不反击。不过巧的是我正憋着一肚子火,顺便就帮她把围解了:“既然以出身论般配,那本公主心悦谢世子,你们又在这里争什么劲儿?”
小姑娘们都被我吓跑了,颜如照没什么起伏地朝我福了个礼。
“不是我说,你连我都敢怼,怎么反倒怕了她们?”
“什么家世门第,都不要紧,若真如此,谢桓渊哪还能拒绝我!”
喜欢我的人那么多,偏偏没有谢桓渊。
颜如照却像是听见了我这未出口的话,我总觉得她看我的目光怪怪的,然后她笑起来,第一次主动向我搭话:“殿下很不一样,我倒是更喜欢殿下。”
我懵了一下。
救命,她笑起来很好看,但她真的好怪。
很多年之后我才明白她这时对我说的话。
我强行挤进了侯府三人组。于是每日国子监中都可以看见我们四人成群结队。谢桓渊与我是冤家,一天里有半天我都在和他斗气。
颜如照真的怪,她看着清冷,想得却天马行空,总说一些很奇怪的话——也许世界只是她的一个梦、梦的尽头是一个真正的人间……
这也许就是仙女的世界吧,我不是很懂。
真要说起来我倒是跟谢檀濯在一起的时间更久些。
他总是愿意听我乱七八糟的抱怨,还给我想办法提建议,也总是很有耐心,一遍又一遍地跟我讲那些听了就头昏的之乎者也。
连父皇都说谢檀濯是我的小夫子,因为我听不进祭酒的说教,却愿意听他的念叨。
大概是因为他在我每次看向他的时候,他总是微笑着唤我“殿下”。
明明大家都这样唤我,但唯有出自谢檀濯口时,我觉得满心安宁。
好像我都习惯了无论什么时候他都在。
熙明十六年的春天,我送给谢檀濯的梅花盛开的时候,他终于能站起来了。他撑着轮椅,扶着树干,蹒跚着挪动了几步,伸手折了一枝殷红的梅递给我。
这一瞬间我想起北山行宫里他问我像什么花的时候。而此刻我就把那枝梅别在他的耳边,又回答了一遍:“你看,我就说你是梅花。”
谢檀濯也不再像那时候一般阴郁苍白了。他低眉冲我笑,有风将一瓣红梅吹落在他的额间,吹乱他垂着的头发,像一个无辜的艳鬼。
好像有只野兔子突然窜进了我的胸口,咚咚跳着。
我好像明白了些什么,心中暗暗高兴。
也正是这一年的秋猎,我兴致勃勃地教谢檀濯骑马。他似乎有些紧张,我让宫人退下,亲自给他牵马。
“你别害怕,我会一直跟着你的。”
我带着他一步一步往前走,没有什么目的地,顺着围场一直走到人们都变得渺小的地方,走到我有些累了,我们就坐在小山坡上,远远地看着那边的热闹,直到宫人们急匆匆来寻我们回去。
回去的路上变成了我骑马他执绳,我问他:“谢檀濯,你开心吗?”
他说他开心。
“那我也很开心。”
秋猎的三甲分别是太子哥哥、谢桓渊以及薛将军的儿子薛铮。和从前一样,太子哥哥把彩头送给了我,薛铮算是我自幼的玩伴,于是也送给了我。只是不知道为什么,谢桓渊竟也将他那一份送给了我。
我下意识寻颜如照,她正在不远处,目光相对时朝我笑了笑。我心下明了,大约她嫌麻烦,所以干脆让谢桓渊送给我了。我收回目光,让宫人接了彩头,只说道:“那便也谢谢世子了。”
谢檀濯立在我身边,望着谢桓渊离开,突然朝我说道:“看来我是该恭喜殿下了。”
恭喜什么?我转头望着他。
“二弟许也是知道殿下的好了。”
我仔细看了又看,谢檀濯好像是真替我高兴。
我突然觉得这一天的好心情都没了。
呸,谢家两兄弟一个比一个木头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