二、
姜珠玉的生辰宴办的极尽奢华,帝后并肩坐于高台之上。
底下众人也按尊卑列位,觥筹交错,推杯换盏,看起来其乐融融。
唯独我与皇兄,被这热闹场景隔绝在外。
皇兄明明是嫡长子,应该坐首位的,却故意被安排在门口位置。
而我,一个不受宠的公主而已,坐哪都没人在意。
宫里的人惯会见风使舵,踩高捧低是常态,我早就已经习惯了。
只是今日,不同以往,我打算找点事让父皇注意一下我。
毕竟我也十四岁了,跟他记忆中那个女子越来越像了,是时候让他好好看看我的脸了。
“咳咳!”
喉咙一阵发痒,我赶紧低头捂嘴轻咳。
“阿离,可是昨日回去太晚,路上吹风着凉了?我听你已经咳了好几声了,实在不舒服的话,我带你回去吧!”
“我没事的皇兄,不要担心我。”
我找准时机,拿着早就准备好的礼物来到姜珠玉身边。
“四姐姐,阿离祝你生辰快乐,福乐永伴!”
“六妹妹有心了。”
“这是阿离给四姐姐准备的礼物,也不是什么名贵的玩意儿,希望四姐姐不要嫌弃!”
净秋想要捧着礼盒上前,被我伸手给拦了下来。
我跪坐在席上,拿过净秋手中的礼盒,双手捧给姜珠玉。
我可太了解姜珠玉了,她和她母亲如出一辙,都是表面和善,骨子里永远高高在上,从不把人放在眼里。
若是让净秋奉上礼盒,她可能看都不会多看一眼,所以还得是由我跪着来奉上这礼盒,她才有可能打开盒子看上一眼。
我伏低做小的姿态成功讨好了她,她满意地眯眼笑了一下,伸手打开了我捧着的礼盒。
“并蒂莲花玉佩!”
姜珠玉惊讶地看看盒子里的玉佩,又看看我。
不怪她惊讶,这并蒂莲花玉佩,和父皇身上的梧枝连理玉佩乃是一对。
这对玉佩是当年父皇和母后的定情信物,彼时两人情意正浓,父皇特意找来上好的蓝田玉,差了宫里的能人巧匠,耗时三月雕刻而成。
当今皇后是继后,父皇与她相敬如宾,却无甚情意。
父皇所有的情意,都在年少时给了我的母后,他和母后应该也过了一段神仙眷侣的生活吧。
父皇会记得母后所有喜好,记得她爱吃桂花糕,记得她爱着红衣,记得她爱在大雪飘扬的时候如孩童一般跑到院子里堆雪人。
母后也会在他政务繁忙的时候陪在他身边安静地看书,在他批奏折的时候上前为他磨墨,会在他生辰时亲手为他做一碗长寿面。
只是随着年岁增长,他的猜疑之心也愈来愈重,所以仅是继后的几句挑拨,他就怀疑母后与人有染。
母后自然无法接受他的猜疑,两人在御花园的池边看似平静地坐了许久,母后只留下一句“既然怀疑我,那就废后吧”之后,转身离开了。
父皇却因此气的大病了一场。
之后没几天,母后就被太医诊出有孕,母后整个孕期,父皇都不曾来看过母后。
倒是不停去看望怀了姜珠玉的继后,姜珠玉比我早三个月出生,一出生就被父皇赐名珠玉,如珠如玉,确实珍贵的很。
后来我出生时,父皇尚未消气,因为两人是在御花园的池边分道扬镳,所以父皇给我赐名:池离。
瞧瞧,我并不是在父皇和母后的期待中出生的,所以我的名字,也显得很随意。
既不如姜珠玉珍贵,也不如姜洛珩寓意好。
姜洛珩,就是皇兄的名字,皇兄是嫡长子,是在父皇和母后的满怀期待中出生的,所以取名叫洛珩。
君子如珩,羽衣昱耀。
君子如美玉,披上羽衣则会更加明亮耀眼。
父皇说,皇兄已经是嫡长子,将来也是要继承大统的,配得上这个好名字。
只是父皇啊,您现在,还记得自己有个儿子叫姜洛珩吗?
母后生产时明明十分顺遂,却在即将出月子时,突发急症,撒手人寰。
当年参与诊治的那批太医,不是意外身故,就是告老还乡,我至今都不知道母后到底因何去世。
不过我想,大概和这位继后,是脱不了干系的。
母后去世之后,最大的受益者就是她,她坐上了梦寐以求的皇后宝座,把我和皇兄扔到偏远的宫殿里,任由我们自生自灭。
而他的一双儿女,倒是很得父皇喜爱。
“六妹妹,这块玉佩,我曾向父皇求了好几次,父皇都不肯给我,没想到,它竟然在你手里。”
姜珠玉幽幽叹了口气,看似拿着玉佩在手中把玩,实则垂眸审视着我。
“这是我在母亲的遗物中发现的,四姐姐知道的,阿离宫中的东西都拿不出手,所以就自作主张翻了母亲的遗物,拿了这块玉佩来给四姐姐做贺礼。”
“六妹妹快起来,地上多凉啊,快坐到我旁边来,瞧姐姐粗心的,才发现妹妹居然跪在地上。”
姜珠玉得了玉佩,心情似乎好的很,伸手扶我起来,坐在她旁边。
她身边围坐的一群官家小姐,又开始奉承起她来。
我安静坐在旁边,没有半分插话的打算。
“哎呀,六妹妹,我忘了你从来不爱涂脂抹粉的,我们说京城最近新兴的胭脂水粉,你听得懂吗?”
此话一出,那群叽叽喳喳的官家小姐皆把目光向我投来,她们眼中的鄙夷如有实质,刺得我心中有些不舒服。
真想挖了她们的眼睛!
“阿离虽然听不懂,但阿离喜欢听四姐姐讲话,四姐姐说话声音真好听,跟御花园里那只黄鹂鸟唱歌一样好听。”
“六妹妹说话才真是叫人听了心里舒畅呢!”
目的已经达到了,我懒得再与她虚与委蛇,我起身告退坐回皇兄身边。
“怎么回来了?我看你与她们相谈甚欢,怎么不多跟她们聊会儿?”
“我怕皇兄一人孤单。”
皇兄真是个纯真的人,表面的和谐底下,可是涌动的暗波呢。
“当啷!”
我手中的酒杯落在案桌上,发出不小的声响。
“阿离,你脸怎么这么红?”
我轻蹙眉头,摇头示意我没事。
“你额头怎么这么烫?发热了?我带你回去!”
“六公主且慢,我们公主请你过去一趟!”
皇兄刚把我拦腰抱起,就被姜珠玉的侍女拦住。
“有什么事改天再说吧,六公主生病了,我现在得带她回去。”
皇兄抱着我想走,却是被侍女死死拦住去路。
“大皇子,还是先请六公主去一趟吧!”
看着侍女不依不饶,皇兄隐隐有些动怒的架势,我轻捏他的肩膀,示意他不要冲动。
“皇兄,你先回去吧,我去看看四姐姐找我何事。”
我笃定他不会丢下我回去,才这么说的。
因为这样的情形,几乎每年都会上演一次。
以前是姜珠玉找事,今日,却是我挑的事。
继后心眼小,眼里容不得沙子,尤其是我和皇兄这两粒沙子。
以前我们不在她面前晃悠,她也就想不起来我们这号人。
姜珠玉得了并蒂莲花玉佩,肯定是要献给她的。
她见了并蒂莲花玉佩,自然也会想起我和皇兄。
既然我们自己送上门来了,她肯定是要好好磋磨我们一番的。
皇兄是嫡长子,她不敢明着针对,那么,好拿捏的,就是我了。
“我和你一起去!”
他放我下来,和我并肩去找姜珠玉。
“四姐姐有什么事找阿离啊?”
我故作一脸懵懂,语气也十分诚恳。
“池离,你可知罪?”
姜珠玉一拍桌子,猛的站了起来。
动静之大,引得旁人纷纷侧目。
我故作害怕后退一步,皇兄急忙上前将我挡在身后。
“四妹妹,不知阿离做了何事,惹你生气了?”
“今日是本公主生辰,她有什么资格穿红色衣服,喧宾夺主?况且她刚刚还对本公主出言不逊,骂我是御花园中的黄鹂鸟,一只畜生,配跟本公主相提并论吗?”
“四姐姐别生气,阿离不是故意穿红色衣服的,实在是今日天冷,我只有这一件过冬衣物穿的出来,其他衣物陈旧,我怕穿了会丢皇家的脸面,而且我刚刚没想骂你……”
我慌乱地跪在地上,无助地揪着衣角,在父皇看过来时,又恰到好处流着眼泪对上他的视线。
父皇一怔,又很快恢复如常。
“珠玉!”
父皇面露不悦瞪一眼姜珠玉,姜珠玉就偃旗息鼓,一场闹剧,父皇一个眼神就给平息了。
这就是皇帝啊,万人之上,所有人都要对他叩头俯首。
难怪这个位置,引得那么多人趋之若鹜!
“六妹妹,你平日里深居简出,想必一年到头,也见不了父皇几面吧?”
姜珠玉笑容恶劣,明显不怀好意。
“父皇为了给我贺寿,特意让教坊为我编了首祝寿曲,可惜昨日弹琴的那名乐人伤了手,这弹琴的人一时还没找到……”
“四姐姐,阿离并不会弹琴。”
“六妹妹误会姐姐了,你着红衣抢风头的事,姐姐就不跟你计较了,我也是可怜你鲜少与父皇见面,想给你个机会,远远看父皇一眼。”
“哥哥……”
我扯着皇兄袖子,眼泪啪嗒啪嗒往下掉。
“四妹妹,阿离琴技不如我,还是我来弹琴给四妹妹祝寿吧!”
皇兄心里清楚,这里没有我们说话的份儿,若我们执意拒绝姜珠玉,那么下一次,可能就是皇后亲自动手了。
与姜珠玉的小打小闹不同,一旦皇后出手,我们的性命能不能保住都难说。
现在还不是跟皇后正面交锋的时候,我们得再等等。
仰人鼻息的滋味不好受,可今日姜珠玉的架势摆明了不会善罢甘休,我与皇兄,也只有任她摆布的份儿。
“哥哥,阿离给你伴舞。”
皇兄的琴音婉转悠扬,动人心弦,我随琴音起舞,舞姿轻灵,形舒意广。
父皇酒杯半举,目光呆滞,良久才饮尽杯中酒。
很好,父皇已经成功想起了往事,那么,今日这一舞,就到此为止吧!
我缓缓闭眼,身子重重砸在地上。